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洛自己很少喝酒,他是个一杯倒,再好的酒如果喝的人什么都品不出来就醉了,那也没用。他其实不懂酒,所以在回请仇薄灯的时候,才会那么茫然,不知道该选什么。

  天底下美酒佳酿数不胜数,最后他带来最籍籍无名的酒。

  可仇薄灯没有说它是好是坏,也没有说是喜欢还是不喜欢。只是饮尽斟杯,复饮尽。

  “就叫‘浮灯’吧。”

  他终于回头,月光镀过他的眼眸,清澈如镜。

  师巫洛分不清他是醉还是醒,依稀觉得他应该是喜欢的,便松了口气,也给自己倒了一杯。仇薄灯执杯趴在船舷上,看他慢慢地饮酒,忽然就拘起一捧海水泼向他。师巫洛茫然地抬头看他,水珠从垂落的头发上滴下。

  仇薄灯笑着跃起,立在船尾。

  “走。”

  他一挥袍袖,将桌上的酒整坛卷走,提酒走了两步,立在船尾最末梢的尖端上。

  “我们去沧水尽头,我们去明月中间。”

  海风吹得仇薄灯的广袖彤霞般漫漫卷卷,天高而远海广而深。师巫洛瞳孔印出他的黑发,他的红衣,他嫣然明艳的笑颜。

  去水的尽头,去天的边沿。

  去只有他们的人间分界线。

  孤舟如弦,在辽阔的海面留下一条长长的白痕。潮头被破开,静水被分开,有少年立舟头,迎风而饮酒,有男子坐舟中,叩弦而清歌。

  沧溟一渡间。

  如墨般的海面上出现了一轮巨大的白月,扁舟与月影越来越近,站在船尾的仇薄灯将空了的酒坛一掷,纵身跃起,师巫洛猛地起身,又停住。

  扁舟止住,与月影的轮廓相接。

  仇薄灯停在水面。

  “遂古之古,何以初兮?

  “太上之上,何以尊兮?”

  仇薄灯如鹤旋身,伶仃肩骨贴水而过,腰束曼展,大袖回旋,如刀挥洒出新血的浑圆,海水在他足下静如银镜。他绕身回环,身如曼珠沙华之极盛,发若浓墨高滴之展旌。

  “鸿蒙未辟,何以明兮。

  “四极未立,何以辨兮?”

  他一扬臂,华袖高高抛向天空中的白月,衣袂在半空炸开纷纷扬扬一片艳彩,又落成一片忽然淡去的飞霞。他在万千月辉中起身,忽如射燕,忽如徊雀。他以一整轮巨大的白月为舞台,在这沧溟尽头高歌起舞。

  “洲屿何足,隅隈何数?”

  “明辉何足,幽晦何数?”

  他愤愤而歌,慷慨而激昂,于是问天之歌便叱咤如鼓点。

  “天高几丈,路长几里?”

  “地厚几丈,乡广几里?”

  他凄凄而歌,迷蒙而彷徨,于是问天之歌便如无望的旅人。

  世上再无张扬至此的舞者,也再无灿然至此的舞蹈。

  俯仰往来,绰约时如静月花开,睥睨时如炽火澎湃。起伏舒卷,漫缓如罗衣沉潭,急节如瑰云没日。

  一问便是一万年,一眼便是一万言。

  观者只一人。

  师巫洛站在船上,那么多的悲伤那么多的愤怒在他的胸中翻涌,像万千的赤火,也像万千的锋仞。他泫然欲泣,不能言语,怕一开口就涌出那些不该说的话,不能行动,怕一抬手就要把人死死地捆在怀里,不论如何都再不松开。

  管它瘴月几何,管它群星几多。

  他只要他好好的。

  “醉归何处?”

  仇薄灯的歌声渐轻渐渺,广袖簌簌而落,他静静地站在月影正中间,目光那么地迷茫,瞳孔那么地空旷。歌声已经低如呢喃。

  红衣立白月。

  “何处……”

  葬骨?

  他没有问完。

  仇薄灯向后仰倒在如冰如镜的海面,十指被人紧紧地扣住了。扣住他手的人,右腕上扣着一枚与他左腕一模一样的夔龙镯,两枚暗金的镯子碰撞在一起,发出清脆的响声。微冷泛寒的唇覆了上来。

  微冷的与炽热的。

  玄黑的与朱红的。

  仓皇而笨拙,癫狂而青涩,红衣与黑袖融在一起,他们的呼吸揉在一起。身下是明月,身上还是明月,他们像在海面,像在水线,像在天边,像在月间。

  “阿洛。”

  仇薄灯呢喃。

  他真的醉了,醉后的他才是真的。

  “你要接住我。”

  我一直在下坠,你能不能接住我?

  第52章 绕腕双跳脱

  “接住了。”

  仇薄灯仰起头, 深黑的瞳孔印出撑起身的师巫洛。他银灰色的眼睛像冰湖,能把人影清清楚楚地倒影出来。白月高悬在他背后, 年轻男子的身体消瘦而不单薄,投下的阴影能将人整个地笼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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