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动。

  骨鲸巨大的眼窝向外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暗沉粘稠的血,血水蜿蜒成两条长长的河。骷髅与腐肉淤积成壤,白骨与恶念堆砌成墙……与《古石碑记》所载的太古大荒不同,而今的大荒的深处隐隐已经衍化出了自己的幽冥之城。

  怀宁君盘膝坐在云鲸的头骨处,自斟自饮。

  鬼谷子定下七根桃木钉的时候,酒盅于半空中停顿了一下,片刻,他笑道:“终于又多了一盏啊。”

  慢慢地将杯中酒饮尽,怀宁君垂眼俯瞰为鲸骨盘绕的幽冥之城。

  城中往来者,多死魂魑魅之属,间以戾妖鬼祟,次之的则是……

  人。

  又或者说,应该称他们为“荒侍”。

  他们原先也算是修士的一员。

  只是大道难求,而就算修炼有成,面对吞噬万物的大荒仍然微弱蝼蚁。是以一直以来不断有修士坠邪,以屠杀生灵为祸人间的方法,转修“业障”。业障缠身者,便成了另类的魑魅魍魉,也就无所谓道心之崩塌与不崩塌了,便可入大荒。

  怀宁君提起白玉壶,慢慢地给往酒盅中斟酒,浅碧的酒液一点一点涨高,在暗红的血火下色泽有些诡异。

  “仅鲸骨一城,就有荒侍不下万人,”怀宁君语调不紧不缓,像是有意说给谁听,“整个大荒中,叛离人间的邪修,你觉得大概有多少人?”

  他是在同一缕鬼城中心的神火说话。

  这一缕神火比颜掌门之流在大荒中留下的命魂灯还要微弱,它从太古一直燃到今日,燃了太漫长的岁月,更何况大荒又特地在此处造起一座朽骨腐肉之城,以阴寒晦气不断冲击,侵蚀它。

  按道理来说,早在一百年前,它就到了枯尽的时间了。

  可不知道为什么,残魂之火虽凄凄如缕,却摇摇不灭。

  残魂没有回答。

  “与数万数十万的荒侍相比,百盏命魂灯……”怀宁君笑了一下,“又算什么?”

  残魂寂寂。

  不言不语。

  怀宁君也不说话了,沉默地望着城中的那一点神魂。

  云中之战后,神君身陨,破碎的神骨落满十二洲的河山,而燃起的神魂则落进大荒。其中一部分残魂,由巫族召回人间。剩下的,则散落在大荒的各个地方,承载着他生前“瘴去风来,漫天繁星”的执念,日夜燃烧。

  共计三十三道。

  其中十一道,师巫洛九次入大荒取走。

  其中八道,炼化邪兵时自行焚尽。

  其中六道,燃烧殆尽。

  其中一道,月母经女取走。

  又有一道,牧狄取走。

  ……

  零零总总,如今还剩下六道残魂。

  “还是炼化不了?”

  一道蒙蒙的似有形似无形的黑影出现在怀宁君身边,问道。

  怀宁君慢慢将盅中酒饮酒,尔后才反问:“你不是试过很多次了吗?何必问我。”

  “可我怀疑你在顾恋旧情,”黑影冷冷回答,“你莫忘了,就算你留情,他也不见得会对你留情。”稍顿,黑影一针见血地指出,“当初仙门和空桑召他回魂时,你既然能够在他的残魂里种下傀丝,怎么如今连缕行将枯尽的余魄都炼化不了?”

  “不。”

  出乎意料,怀宁君摇了摇头。

  “你错了。”

  黑影冷然看他。

  “我什么都没做,”怀宁君望着城中的余火,语气古怪,“我从头到尾,什么都没做。”

  黑影听出他语气里混杂一丝怜悯的讥讽,困惑地问:“你没有种下傀丝,那他是怎么疯的?”

  怀宁君放下酒盅,转头看它。

  “第一次荒厄过后,所有天神都知道,想要真正遏制荒瘴,真正建立人间,只有让凡人踏上仙途,众生芸芸,众生为墙,城池万载,群星漫天,尔后才能瘴尽天清。可除了他,没有谁愿意授道,你不觉得奇怪吗?”

  “这有什么好奇怪的?”黑影诧异地反问,“若我是天神,自然也不愿意凡人能与我并肩。”

  “的确,有这个原因,但最重要的不是这个,”怀宁君道,“最重要的是因果。”

  “因果?”

  黑影重复了一遍,似乎有些不明白这个词的含义。

  “一人修道为善,得一分功德。可一人修道作恶,造的却是十分、百分、甚至是千万分业障。”

  “谁传道天下,谁就要为天下担起这份因果。”

  “谁敢赌?”

  一人为善,善微力薄。

  一人为恶,恶深罪重。

  谁愿意赌?

  谁敢赌?

  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  “他说,他愿意赌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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