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0、四十章

这是户部的账!银子入了宫里,又是另一本账!”

  “往年税银收得多,那是因为层层贪过之后还要给宫里留一份儿;如今我这银子收得正正好,谁贪了就都没法给宫里交差了,任大人能不能告诉我,我这要补的缺儿究竟是给陛下补,还是给户部补?给任大人补,还是给内阁补!”

  任汝宣隐在袍袖之下的手指头一个劲地抖个不停,他拾起几上茶盏,扬手重重朝地上摔了下去。

  碎片四溅,几个还在屋内办事的官吏纷纷退了出去。

  任汝宣怒目瞪着苏长语,眼眸里涨起一片怒红,他咬着牙,几乎是从牙关里泄出的这几个字。

  “苏长语!你是来当官的还是来干什么的!”

  “回大人,卑职正是因为当了官才不能视百姓于不顾。”

  苏长语拱手,朝任汝宣行了个旧制的礼。

  他把账册仔细收好揣入怀中,才道:“既然任大人和常尚书都不敢交这份账册,那卑职去交,若是内阁不收,那卑职便呈到司礼监去,司礼监不收,卑职便去陛下面前交!”

  任汝宣揉着发昏的脑门,唇齿上下打着颤,说不出一个字来。

  苏长语拂袖,再次没入了风雪中。

  福宁殿。

  “岁岁,你瞧,今年的雪更大了。”梁与述指着殿门外,有雪落进来,在他眉间铺下一层薄霜。

  熏炉里的红罗炭正好燃尽,青烟散去,眸中的景致便更清晰了。

  宫女抱着一堆炭来换,岁岁摆了摆手,宫女又退下了。

  岁岁:“倒是不逊色于平华二十四年那场雪。”

  梁与述把玩着手上那支已落了漆色的箭羽,笑道:“尘事如雪,你越想扫清时,反易适得其反,徒扫出一地污了的雪水。”

  他的指腹下移,落在箭羽正中隔的位置上,所对应的时辰恰好是正午。

  “算算时辰,长语该来了。”

  话音落下,谢恨远提着小步行来。

  “禀主子,苏主事来了。”

  朝廷要议事,岁岁不便旁听,正要起身欲行,梁与述却道:“别,坐着一起听听。”

  言罢便传了苏长语进来。

  这会儿已不必再行旧礼,苏长语进来后只是问了声安,便呈上手中账册。

  “微臣启禀陛下,这是户部今年收上来的税银账册,还请陛下过目。”

  梁与述瞥了眼账册,并不去接,谢恨远见状抬手要接,却被梁与述乜了眼,遂再不敢有动作。

  “以往都是常断栖来呈账册,怎么今儿是你来了?”

  苏长语答道:“回陛下的话,今年的账册常大人和任大人都不敢呈。”

  梁与述的眉目里浮起笑意,似欣赏,又似玩味,这般纷杂着搅和在一起,总叫人辨不清。

  “放着吧。”

  苏长语不禁蹙起眉,抬目循向梁与述。

  “陛下不看一眼么?”

  谢恨远这才敢把账册接了过来,趁着梁与述还未显怒意,连忙接过话道:“陛下什么时候看那是陛下的事,既然账册已经送到,苏主事请回吧。”

  岁岁扫了一眼揣在谢恨远手中的账册,抿了抿唇,心底涟漪激荡,到底是没言语,复起身与苏长语一道出了殿。

  这会子没落雪了,可宫道上已覆了层厚白。

  才一落足,雪沫子就淹了鞋履半厘深,再抬脚时沾在鞋面上的雪化成了水,浸得足尖僵寒。

  苏长语道:“何苦陪我淋这场雪呢?”

  恍惚间有一粒雪星落在岁岁睫上,她没眨眼,只叫人觉得眸子清亮,分不清到底是映的雪光,还是眸底长明的灯火。

  “是我铺的路,是我选的道,雪来了,也该由我撑起这把伞。”

  来时携的那把伞被岁岁撑开,她递至苏长语手中。

  “户部的事不必一个人扛着,尽管放手去做,自有我来承责。”

  苏长语仍是担忧,“可你……”

  岁岁不闻,转身上了楼台。

  鼓鼓北风狂涌,卷起二人的衣摆,隔着凛冽呼啸的风雪,岁岁泛起轻松的笑意,只道:“去吧,我想在这里再赏一会儿雪。”

  苏长语拄着伞静默了良久,直至岁岁登上楼台,他遥遥望去时仅依稀见得一道清绝的身影。

  他不再言语,只放下手中伞,朝着楼台上那道身影深深一揖。

  这是个见官见贵毋须再行繁礼的朝代,于是繁旧的礼制便显得愈加弥足可贵,愈值得敬给那些值得受此礼的人。

  苏长语执伞再一次出宫,这次的步调沉稳有力。

  岁岁坐于楼台下,凛冽的风刮得耳廓通红。

  她今日未着披氅,还是素淡的袄裙,光洁的脖颈露在外头,仿佛一截凌霜的傲树。

  有宫人贴心来问要不要拿披氅,岁岁摇了摇头,却吩咐拿笔墨纸砚来。

  她在纸上写“道”,写狷狂如草的“道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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