慎寸步不让,他跪倒在地,弯曲的脊背在这一刻挺得笔直:“陛下,您是大齐的天子,这一点绝不会改变。接下来的话,臣早就说过,但臣还想再同您说一遍。在臣应承下先帝旨意,收您为弟子那刻起,臣便不执着嫡长宗法了,帝王之位,有德有能者居之。”
“陛下已继任皇位,普天之下便是陛下臣民,臣自当为您效死。”他双目灼灼,语气坚定:“臣如此,其他同僚也定是如此。”
他说得多容易,多轻巧?
沈永和哂笑:“右相是在教朕做事吗?”
他们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笑话他无能,嘲讽他身为天子却畏畏缩缩,连用人都束手束脚,可不站在沈明烛对立面,有什么资格批判他不够从容?
难道他生来就是多疑的疯子吗?难道他就没有用人的底气,不知道要收服良臣名将为己用吗?
可他的对手是沈明烛啊。
沈明烛灼灼如曜日,要在他手里夺得臣子的忠诚,哪怕他是天子又如何?
他做不到的。
所以他会焦虑、会不安、会放弃,全都理所当然。
任何人身在他的位置,如他一般感受到如山岳般沉重的压力,一样会心生绝望。
那是一个人在面对不可匹敌时的自知之明。
自进门以来便一言不发的萧予辞忽而轻微叹了口气,他在颜慎身后跪下。
“陛下,”他语气平淡:“如您所想,臣确实难以拒绝殿下的吩咐,只要他一句话,臣甚至可以为了他去死。”
颜慎猛然回头,怒道:“萧予辞!你在胡说八道什么!”
沈永和冷冷地望着他:“你现在是在挑衅朕吗?你想死,朕可以成全你。”
萧予辞神情未变,他仿佛没听到两人的话,只略微顿了顿,又平静接上:“所以,陛下,您无需怀疑臣的忠诚。您这皇位是殿下给的,既然他选了您,臣便会永远忠于您。”
他不会背叛沈明烛,所以也永远不会背叛被沈明烛寄予厚望的沈永和。
除非沈明烛改变了主意。
……但那人不会的。
他的殿下菩萨心肠,从来不忍心伤害任何人,也不会忍心让大齐生乱。
萧予辞这话着实有些大不敬了,什么叫“沈永和的皇位是沈明烛给的”?
且不说这话有没有道理,即便事实如此,也不该这样说。
颜慎转身,愤怒下打了萧予辞一巴掌:“你放肆!”
有几分出于保护,有几分也是真的生气。
沈永和也是他的弟子,他哪能看自己的弟子被这么欺负?
萧予辞没躲。
他早就期待一场重罚了,他该死,他该千刀万剐。
他此生有过两位主君,皆对他义重恩深,可他对不起沈明烛,也对不起沈永和。
沈永和轻笑一声,也许是早有了预料,他居然没太过生气,反而还有空思索起萧予辞这话里格外沉重的态度。
“萧予辞,”他问:“皇兄走之前,你去见过他一面,你们说了什么?”
在暗卫传来的消息里,那一次萧予辞哭得万分狼狈。
萧予辞抬眸,“陛下真的想知道?”
他怎么会不知道沈永和问的是哪一次见面?那天代表着真相的淋漓血迹,每一晚都会重复地在他的梦中出现。
他的殿下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啊,他们这些被保护的人,凭什么就能安然无事,在无知中长乐曼福呢?
就该和他一样痛苦,他们才知道,殿下当年为大齐付出了什么。
萧予辞道:“臣可以告诉陛下,但陛下要答应臣,不能让殿下知道。”
殿下如果知道他们得知了真相,知道他们为那段过往愧疚难安,他一定不会开心。
萧予辞可不想沈明烛难过。
“你还与朕谈起要求来了?”沈永和气极反笑,“好,朕答应你,你说吧。”
萧予辞正要开口,忽而踟蹰着没发出声音,“等……”
他闭了闭眼,长长叹息一声:“等战事结束吧,陛下,等过了秋天,臣全都告诉你。”
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。
“为何?”沈永和不知萧予辞在这一刻终究还是对他心软。
他逼问:“朕现在就要知道,这是命令。”
“那陛下可以将臣下狱,试试严刑逼供。”萧予辞说得懒懒散散,不知道的或许还会以为他一心求死。
但求死的人大抵也不会选择这么痛苦的方式。
沈永和再无论如何也是皇帝,哪能经受如此冒犯?他冷笑一声,“朕如你所愿,来人!”
“陛下!”颜慎深深叩首:“左相为国事烦忧,心神恍惚下方才胡言乱语,请陛下开恩。”
萧予辞仍是从容平静,一副等死的模样。
沈永和看着底下跪着的、他曾经最信重、最喜爱的两位大臣,内心忽而一阵悲凉。
&