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6章 依偎

  “爹,娘,在家好好的。”他的声音依旧平静,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,在父母心中激起沉重的回响。

  说完,他不再停留,转身大步走向里屋。再出来时,那身笔挺的松枝绿少校常服已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,左胸心脏位置那片象征着熔炉与重锤的勋章阵列,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而沉重的光芒。

  肩章上的两颗银星,锐利得刺眼。他拎起早已收拾好的行军背包,身影挺拔如同即将出鞘的军刀,再无半分属于“胜伢子”的柔软。他拉开堂屋的门,屋外凛冽的寒气瞬间涌入,吹散了屋内的暖意和饺子的香气。他没有回头,身影融入了门外沉沉的夜色里。沉重的装甲车碾过被爆竹碎屑染红的村路,积雪在履带下发出沉闷的呻吟。

  车灯如两柄利剑,劈开王家小店门前的黑暗。小店玻璃门“哗啦”一声被猛地推开,王磊像颗出膛的炮弹冲了出来,他肩上崭新的中尉银星在车灯下跳跃,脸上却还带着刚被父母塞了满嘴年糕的鼓囊囊痕迹,眼神却已燃起了接到集结令的火焰。

  “爹!娘!我走了!”他吼了一嗓子,声音在寂静的凌晨格外洪亮,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冲劲和对即将奔赴战场的莫名兴奋。他两步并作一步冲到车旁,拉开车门,敏捷地跳了上去,沉重的背包“咚”地一声砸在车内地板上。

  车门关上,隔绝了小店门口王有福那佝偻着、努力想看清儿子身影的轮廓和张淑芬捂着嘴压抑的呜咽。车子毫不迟疑地启动,庞大的身躯在狭窄的巷子里灵巧地调头,将小店昏黄的灯光和父母的牵挂远远甩在身后。

  “赵府家宴”的后巷弥漫着油腻、香料和隔夜酒气的混合味道。后厨早已熄了猛火,只留下排风扇疲惫的嗡鸣。装甲车无声地滑入这片油腻的阴影,像一头闯入食肆后院的钢铁巨兽。

  后门“吱呀”一声打开,赵大勇庞大的身躯堵在门口。他同样穿着常服,肩扛银星,一手拎着行军包,另一只蒲扇般的大手里,竟还紧紧攥着半个啃了一半、油光发亮的酱猪蹄。看到车灯,他眼睛一亮,毫不犹豫地把剩下的猪蹄一股脑塞进嘴里,腮帮子瞬间鼓胀如球,含糊不清地朝着门内吼了一声:“爸!妈!俺走了!”

  吼完,他甩开大步,咚咚咚地冲向装甲车,拉开车门,带着一身浓郁的酱肉香和凌晨的寒气挤了进来。

  车门再次沉重地关闭。车子立刻后退,驶离这片弥漫着人间烟火气的油腻之地。赵大勇在座位上艰难地吞咽着,喉结剧烈滚动,终于把那口肉咽了下去,长长舒了口气,脸上露出心满意足又带点憨气的笑容。

  “林薇家,南门。”陈胜的声音从前排副驾传来,没有任何情绪起伏,像在陈述一个坐标点。车子驶入林薇家南门外,清冷的灯光下,林薇早已等在那里。她穿着一件浅色的羽绒服,围着素色围巾,身边放着一个不大的旅行箱,身影在空旷的校门口显得格外单薄。

  夜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,她的目光穿透车灯的光柱,落在副驾驶那个熟悉又冷硬的身影轮廓上。装甲车稳稳停住。

  林薇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,拉起行李箱的拉杆,快步走到车旁。后排车门被从里面推开,王磊探出半个身子,咧嘴一笑:“林大学霸,快上来!就等你了!”

  林薇点点头,先把行李箱递了进去,王磊伸出大手稳稳接住塞到座位下。她扶着冰冷的车门框,抬脚上车。就在她俯身进入车厢的瞬间,目光与后排微微侧过脸的陈胜短暂交汇。

  他深邃的眼底,像两口封冻的深井,里面翻涌着她无法解读的沉重风暴和属于战场的绝对冷静。她心尖微微一颤,一股混杂着担忧、决心和某种破釜沉舟般勇气的热流涌上心头。

  她沉默地坐进后排,挨着陈胜。车门“砰”地关上,沉重的锁扣声宣告着旅程的开始。车子再次启动,汇入通往北方高速公路的稀疏车流。车厢内弥漫着皮革、机油和一丝赵大勇身上残留的酱肉气息混合的味道。暖气很足,驱散了外面的严寒,却驱不散一种无形的、紧绷的寂静。

  王磊和副驾驶的赵大勇互相挤了挤眼睛,都默契地闭上了嘴,各自调整姿势,抱着手臂,很快便发出轻微而均匀的鼾声——这是腾龙班练出来的本事,抓紧一切碎片时间休整。

  林薇靠在椅背上,车窗外的路灯和偶尔掠过的车灯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。她闭上眼,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小片阴影,身体随着车辆的轻微颠簸而晃动。

  几分钟后,仿佛是无意识的,又仿佛积蓄了全身的勇气,她的身体微微倾斜,带着一丝试探般的犹豫和不容置疑的坚定,将头轻轻靠在了身旁陈胜的肩膀上。

  陈胜的身体瞬间绷紧,如同被无形的弓弦骤然拉满!肩章上那枚冰冷的一等功勋章坚硬的棱角,清晰地硌在了林薇柔嫩的太阳穴旁。他能感受到她发丝间淡淡的、属于少女的馨香,能感受到她靠上来时那份小心翼翼的重量,以及那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一丝颤抖的呼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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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这突如其来的、柔软而温热的依偎,像一颗投入冰封深海的滚烫石子,激起的不是暖流,而是更汹涌、更危险的暗涌!

  这触碰瞬间点燃了他神经深处被“星火淬炼法”强行压下的疲惫和那如山峦般堆积的压力,头盔崩溃的冰冷数据流与怀中这份温软形成尖锐到刺痛的矛盾!

  他下颌的线条骤然绷紧如刀锋,搁在膝上的右手猛地攥成了拳头,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瞬间泛白,发出轻微的“咔”声。一股源自军人本能的、想要立刻弹开这“干扰源”的冲动在血管里奔涌。

  理智的警报尖锐鸣响——刑天在崩解!时间在倒计时!肩上扛着的是九台机甲、是国门安危、是拧断敌人脖子的誓言!任何一丝软弱,任何一分心神动摇,都可能带来无法挽回的深渊!他几乎要立刻坐直身体,用最冰冷的姿态划清界限。

  然而……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抗拒边缘,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她紧贴着他军装肩章的侧脸。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,也能看到她眼下淡淡的青影,那是连夜收拾行装和巨大心理压力的痕迹。她的眉头在睡梦中(或者假寐中)也无意识地微微蹙着,像承受着某种无法言说的重量。她那只放在自己腿边的手,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,透着一股令人心尖发紧的脆弱和孤注一掷的依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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