; “章大人客气了”,朱紫薇将她引入宅门西侧的一处长廊,淡声道:“这边请。”
“多谢”。
二人无声地走在回廊里,并无多言。
唐璎原以为,世家大族出来的孩子大都谨小慎微,少言多思然而——
“初春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,大人若有意,同家父叙完话后不若随我去西厢的浴池泡泡汤,驱驱寒。”
朱紫薇的提议令唐璎有些意外,她摸不清她的目的,一时有些犹豫。
正思考着如何作答时,朱紫薇已经将她引入了一处开阔的凉亭内。
“家父的药快煎好了,我去看看。”
说罢便微一颔首,转身走了。看态度,似乎并不执着于她的回答。
唐璎坐在亭心,远观朱府的湖景,心中颇为感慨。
朱明镜厉行节俭,朱家大族长过世后,府中再未进行过修。经年的风雨侵袭,大多砖墙瓦砾已呈老旧之态,隐在残败的园林内,瞧着略显萧索。
纵然如此,比起简朴的陆府,朱府依旧是恢弘的存在。放眼望去,抹砖对缝,翘檐雕甍之间,仍可从细节处窥见世家大族的韵味。
唐璎坐在亭内品了会儿茶,一炷香后,朱明镜来了。
这位年迈的老儒士一袭青衣,形容瘦弱,病容下是掩饰不住的疲色,温和中透着淡淡的疏离。
朱明镜生于高门,自小仆从环伺,锦衣玉食,由于常年浸淫于书本之中,疏于体肤劳作,以致年迈后身子不够康健。他如今这副弱不胜衣的模样,瞧着倒颇有几分风骨,却又与精神矍铄的陆讳迥然不同。
“——都察院副都御史章寒英,见过大学士。”
见贵人步入凉亭,唐璎从石凳上起身,缓缓行了一个礼。
想来朱明镜对她并不陌生,毕竟朱青陌和朱又华这俩人,一个是他侄子,一个是他远房表亲,一个因贩制禁毒、科举受贿事败而自戕,一个因罔顾百姓生死、公然渎职而锒铛入狱。
而这俩人,恰都是她送进去的。
文人都有傲骨,唐璎原以为这位大儒见了自己会有所不悦,亦或态度冷漠,然而并非如此。朱明镜对她虽称不上热络,却依旧以礼相待,十分有大儒风范。
“章大人客气了,老夫早已致仕,当不得‘大学士’一词。”
唐璎莞尔一笑,顺势将称呼改成了“朱阁老”,端起一盏茶,随口道:“说起来,朱大人走了也快两年了。”
此言本为试探,朱明镜却不为所动,也无意去探寻她说的是哪位“朱大人”,只轻咳两声,敛眉淡然道——
“君子不蔽人之美,不言人之恶。”
唐璎立刻摆出一副受教的模样,“阁老乃胸怀宽广之人,寒英惭愧。”
言讫,又话锋一转,“方才阁老所言,乃出自法家之祖韩非子,您年少时……或曾修习过法家之术?”
此前她找沈栋确认过,宫变那日给钟谧写信的人,对法家之术有一定的研习。
朱明镜对此倒是坦然,却也只简单回了个“不错”,并无延伸话题的打算。
听她提起陈升,朱明镜依旧面色如常,只一句“原是同窗,结业后便断了联系”就给她打发了,不含任何褒贬。
“章某今日登门,有一物要给大人过目,望大人解惑。”唐璎从袖口掏出一条姜黄色的流苏穗子,双手递给朱明镜,“这穗子,大人可觉得眼熟?”
接过穗子的一瞬间,朱明镜瞳孔微缩,容色起了微妙的变化。
唐璎观察着他的反应,并不声张,默然等着他回话。
那穗子是孙寄琴去幽州前托她保管的东西,说是月夜的老师所赠。唐璎今日登门是来套话的,为免显得目的性过强,便借着“看穗”的由头将之带了过来。
“这穗子……”朱明镜捏着穗柄的一端仔细瞧了一阵,敛眉道:“是阿朝状元及第那日……我送她的。”
果然……
唐璎心下了然。
簪花宴那日,她刻意将穗子系在了腰间最显眼的位置,以便人辨认。随后便是君主赐剑,朱明镜受完剑,返回座席时便瞧见了她,还叹了一句“后生可畏”。
“彼时陆阁老身后坐了两人,即章某和李书彤,章某原还不知您口中的“后生”指的是哪位,如今想来……”
说的应当是月夜。
“原来……您真是月夜的老师……”
“若你说的是花朝,那便是了。”朱明镜叹了一声,续道:“致仕前,我曾问过她是否要同我一齐归隐,她回绝了。”
回绝是肯定的,那时的月夜,是绝不会放弃孙寄琴的。
谈及已故的学生,朱明镜眸含悲切,使得本就颓丧的面容更加苍老了些。
“我以为……阿朝将那穗子转赠了你。”
初春的湖面上,几尾锦鲤腾空而起,溅起几滴水粒,淅淅沥沥的,尽数落到了这位老儒士的青衫上。
他却浑不在意,随手往湖心撒了几颗饵料,灰白的眉宇间皆是喟叹。
“阿朝她啊,终究还是太急了……我亦曾为局中之人,最是懂得急流勇退的道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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